青海南部同德县的巴滩草原,辽阔壮美。在悠长的岁月中,藏族民众按照四季轮转的节律,按照时代与草木、动物共生共处形成的生活方式,周而复始,在此放牧,繁衍生息。作家赵有年就出生、成长于这片草原,对家乡怀有深切的敬意与依恋。在他创作伊始直至今天,他的笔就没有须臾离开这片草原的前生今世,他的梦想是将巴滩草原塑造为一个文学地理坐标,他是在用文字回馈养育了他的家乡。
在前些年开展的脱贫攻坚工作中,赵有年作为驻村干部,来到了家乡巴滩草原的一个牧业村,经历了彻底改变乡村贫困面貌的全过程,并以此为素材,创作了长篇小说《石头村里杏花开》。此后,赵有年继续密切关注家乡生活的变迁,于近期又完成了巩固脱贫成果和乡村振兴主题的中短篇小说集《炊烟笼罩的牧场》。可以说,这两部作品全景式地描摹了巴滩草原伴随时代脉搏风雨兼程的画卷,不仅是怀掖桑梓情怀的草原之子,凝视家乡的情义深厚的用心之作,而且是近期中国文学界倡导的“新山乡巨变”写作中,表现牧民的思想情感和生活方式蜕变历程的一份有分量的收获。
长篇小说《石头村里杏花开》是从驻村干部丹巴的视角去展示扶贫工作的艰巨性,而中短篇小说集《炊烟笼罩的牧场》则从多维度描写了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目标实施的路途中,牧民复杂的情感体验,既有困惑与畏难,更有期冀和欣喜,小说中的每一个人物生活道路的抉择和命运的转变都与乡村振兴这一历史性的举措密切关联。《雷殇》中因父亲意外遭遇雷击身亡,少年华钦一家陷入了困顿,兄嫂又闹着分家,更使这个刚刚失去顶梁柱的家庭雪上加霜。就在华钦准备放弃进入大学读书机会,拾起父辈的牧鞭,去做一个牧羊人并以此来解决家庭困难的时候,乡村振兴工作强力推进,村养殖合作社成立,华钦家的牛羊作为股份加入,年终有分红收入,这样解决了华钦一家劳力不足收入受限的问题,华钦因此也可以圆了大学梦。
《暮色》触及到了牧区乡村空巢老人如何养老这一现实问题,阿妈康姆的儿女都在城里工作生活,她虽然在城里帮儿女带大了孩子,却始终无法适应都市的嘈杂,执意回到家乡玛曲村,但年事渐高,怎样保证晚年生活的质量的确让人困惑,驻村干部注意到了这一情况,经过多方筹措,成立了“玛曲村老年人日间照料中心”,让乡村老人老有所养。《漂泊的思念》中的关却杰,入职不久便被派到巴滩草原的东格尔村担任第一书记,他有过抱怨,有过委屈,但责任心和使命感让他克服了内心的障碍,通过对乡村振兴政策的领悟,通过领导同事们的帮助支持,他逐渐摸索出了一条适合东格尔村实际的发展路子,同时也收获了真正的爱情。这部小说具有鲜明的“成长”主题,一个稚嫩的青年在与一个宏大的事业发生关联之后,心智和情感逐步走向成熟,而这个题旨,也可以说是这部收录了15篇作品的小说集的总领式的主题,即在乡村振兴事业的推动下,经由时代精神的淬炼,古老乡村和个体生命的更新与发展。
小说集《炊烟笼罩的牧场》是围绕着乡村振兴这一圆心,进行情节设置和人物塑造的,主题的指向性非常明晰。迅疾反映现实生活和回应时代召唤的专题性写作,有时难免出现图解生活、图示政策的偏颇,这对写作者认知生活和表达主题的能力是一个巨大的考验。赵有年显然对此保持着高度的警觉,虽然小说中时常通过人物之口对乡村振兴政策进行解释,但总体而言,他对于时代话语和文学书写关系的处理合理得当。比如小说《老人与黄牛》,村庄延续了百年的入春开耕仪式,因为年轻人纷纷离开村庄渐渐衰落,而一个老人恪守传统,执拗地坚持举行一个人的开耕节,驻村第一书记敏感地意识到古老的开耕仪式中蕴含着促进乡村文化振兴的元素,于是,通过网络直播,将“一个人的开耕节”传播到外界,以此唤醒民俗文化记忆。这种处理将特定人物的行为,地域文化与时代话语进行了不留痕迹的有效链接,显得自然贴切。《牧童与收音机》中牧童独自一人在山上牧羊,只能通过收音机中播放的“格萨尔”故事排解孤寂与恐惧,但他内心充满了期待,他的爸爸下山回村是要商议一件大事,乡村振兴项目要在自己村里“修建一片采光的大暖棚”,以后就不用独自放牧了。《绽放在指尖上的花朵》中,年轻的富有活力和创新精神的驻村第一书记,通过网络直销的方式推销村中长期滞销的刺绣产品。这些作品中情节的发展和人们情感的波动都是依据生活自身的逻辑推进的,与乡村振兴主题的表达天衣无缝地结合在了一起。
《炊烟笼罩的牧场》充溢着浓厚的乡情、亲情,扑面而来的是作者对于家乡,父老乡亲的挚爱与眷念,这是这部小说集感人力量产生的缘由。作品不吝笔墨,对巴滩草原的民俗民情进行了细致的描绘,那雪夜中深情款款的民歌“拉伊”,那曼妙的歌舞“阿则”,那赛马会上男儿雄健的骑马姿态,那绣娘一针一线绘出的花朵,那开耕节上赶牛犁地的场景,都被作者一一纳入笔端,这些地方性知识让作品充满了生活的实感和雪域的民族风情。《阿妈的阿则》穿插梦境,用轮回转世的观念,书写一个家族的命运曲折和爱恨情仇,表现母女两代人不同的生活理念从冲突到最终矛盾得以化解的过程,小说通过民间歌舞“阿则”的传承,展现在新生活的感召下乡土精神的蜕变。作品挖掘民族精神符号和民间艺术的丰富内涵作为小说叙事的原动力,既体现了作者对家乡民俗民情的谙熟,也浸透着作者对本民族传统文化的热爱。
在赵有年眼里,家乡巴滩草原的晨曦夜晚、四季草木、牧户炊烟,都于自己可亲可怀,他借助文字将自己的爱意,无所保留地献给了这片诗性的土地。小说《年关里去赶集》写一户农家新年前夕的某日早晨,清扫积雪,担水,敬神,生火做饭,然后婆媳二人出门赶集,以及市集上采购年货的人们往来熙攘的热闹情景。这是一篇散文诗式的小说,从容舒展,文字清新而意味醇厚,读来仿佛置身于亲切温馨的世俗生活的烟火气之中,可以感到作者是在用一双慧眼发现日常生活的诗意,因此,他会认为“乡村的集市是一首抒情的诗”。这部小说集中还有多篇类似的具有牧歌气质的小说,如《凤似刀刮人脸》《牧童与收音机》《老人与黄牛》等,这显然不单单是出于小说形式探索的需要,更是作者寄托乡情乡愁的一种自觉选择。
长篇小说《石头村里杏花开》出版之后,获得了许多赞誉,相信反映乡村振兴进程中草原生活的新气象,塑造了更多类型的人物形象,展示了更为丰富广阔生活画面的小说集《炊烟笼罩的牧场》也会得到读者的喜爱。同时也相信年富力强,正值创作黄金期的赵有年,会一如既往地关注现实,追踪乡土社会的发展变化,用诚实和充满善意的书写,创造属于自己的巴滩草原的文学形象。
是为序。
(《炊烟笼罩的牧场》已由青海民族出版社出版发行)